述異集：簡寫本

　　“那天晚上你走后，裘比特很快就呼呼入睡了，我想解開這個謎。記得那張皮我是在捉那只昆蟲旁邊的沙子里發(fā)現(xiàn)的，當時它一半埋在沙子里，一半露在外面。裘比特撿了起來，用它捉住蟲子，怕它咬著。我用這張皮包住昆蟲，拿在手里，直到遇見我的朋友G。后來，我把甲蟲借給了他，想必我連想也沒想，就把那張皮放進了口袋?！薄拔揖湍敲醋?，苦思冥想，記起了另一樁怪事。事情是這樣的：在我發(fā)現(xiàn)昆蟲的地方，我還看到一條古代失事船的殘骸——只有幾塊木片——遺留在海灘上。不用說，你會認為我愛空想，可是，這里面有著某種聯(lián)系——一條船的殘骸，而且就在附近，一塊皮——不是紙——上面畫了一個骷髏。你當然知道，那骷髏通常是海盜的標記——骷髏的乾廓常被印在海盜旗上?！薄翱墒?，”我打斷他，“你說在你畫昆蟲的時候，那張紙——或者說是皮——上面并沒有標記。那么，骷髏又是怎樣出現(xiàn)的呢？最早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呢？”“啊，整個奧秘就在這里；不過沒過多久這個謎就解開了。發(fā)生了這么一連串的事情，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我腦海里回味在你來訪的那天傍晚，天很冷（噢，幸運的意外），你靠近火爐坐著就在我把那張皮放進你的手里，你正要審視我的畫時，狗闖進來了，還跳到你的肩膀上。你用一只手跟它嬉戲，另一只手舉著那張皮，想必差點落進火里。最后，你再看那張皮的時候，卻看見那上面畫了一個骷髏；可是，我的昆蟲是畫在另一面的——那一面你并沒有看。那天晚上，我思前想后，覺得是爐火的熱度使骷髏顯了形，這樣假設(shè)不無道理。眾所周知，有些東西是可以被寫在紙或皮上面的，所以只要把紙加熱，就能看到上面的文字。而冷卻以后，寫上去的東西遲早都會消失，但只要加加熱，通常又能重現(xiàn)。終于，這個房間里的巨鐘鳴響了午夜的鐘聲。于是，正如我剛才所說，音樂聲戛然而止；舞者紋絲不動地站著；大家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十二下鐘響的最后一響結(jié)束之后，幾個比較細心的舞者已經(jīng)注意到，有一個戴著面具的身影混在人群中，這個人以前從沒人見到過。他的出現(xiàn)引起了人們的驚訝和不滿，開始還是小聲議論，很快，這種議論就變成了恐懼和厭惡的尖叫聲。那身影又高又瘦，穿一身壽衣。戴在臉上的面具，做成僵尸的面孔，足以亂真，湊上前去細細察看，也不易辨出真?zhèn)?。不過，這一群人并非真的不贊成這種裝扮。令他們覺得討厭乃至厭惡的，是那陌生人居然模仿起紅死病的象征。壽衣上濺滿鮮血——臉上也布滿紅色的尸斑。當普洛斯佩羅王子的目光落定在那可怕的身影上時（那身影正邁著緩慢而陰沉的舞步，穿梭于跳舞的人群中），他氣得滿腔通紅?！笆钦l如此大膽？”他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身邊的貴族們，“是誰膽敢用這種方式侮辱我們？抓住他，撕掉面具——讓我們瞧瞧日出時該上絞架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正子是站在東面或者說是藍色的房間里說這番活的，他身邊站了一群特別的朋友。一開始。這群人還朝那奇怪的身影逼近幾步，那身影此刻也靠近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抓他。他就這么走著，經(jīng)過王子身邊，穿過藍色房間進入紫色房間——從紫色房間進入綠色房間——從綠色房間進入黃色房間——又從那兒進入橙色房間——甚至又從那一間進入了白色房間，一路暢通無阻，沒有遭遇阻止他的果斷行動。這時，普洛斯佩羅王子，為自己剛才的怯懦惱羞成怒，飛身穿過六個房間，一邊跑，一邊抽出寶劍。那身影已經(jīng)走到第七個——那黑色房間——的西墻邊，突然，他一個轉(zhuǎn)身，面對著王子。一聲慘叫——寶劍落到了地板上；普洛斯佩羅王子隨之倒在寶劍旁死去。這時，因絕望而狂勇的一群貴族撲向那一動不動站在巨大黑鐘陰影里的陌生人。他們撕掉他僵尸一樣的面具和血跡斑斑的尸衣——一個個恐懼得渾身發(fā)抖，直往后退。畫具和尸衣里面串空如也，并沒有看見人形的身體。他們這才明白，來訪者就是紅死病。他就像一個賊，趁著夜色溜了進來。跳舞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死在他們尋歡作樂的舞廳里。黑鐘敲響了一下便戛然停止?；鹨蚕缌?。黑暗、腐朽和紅死病征服了一切。老人正說著話，我已經(jīng)聽見一陣喧囂聲，越來越響，猶如上百架風(fēng)車在呼呼轉(zhuǎn)動。同時，我還目睹了腳下大海的流勢，一眨眼工夫，海水就匯成了一股滾滾向東的海流，流速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不出五分鐘，整個大海，遠至浮格島，都被攪得洶涌澎湃；莫斯口島和海岸之間尤甚。那里瘋狂的海浪分裂成上千個旋渦，跌宕起伏，滾滾流動，呼嘯著，旋轉(zhuǎn)著，扭曲著，所有的旋渦都以可怕的速度沖向東面。幾分鐘以后，那場面又發(fā)生了變化。海面變得平靜了些，那些旋渦一個接著一個，正向遠處蔓延。突然——非常突然——我清楚地看到，它們變成一個巨大的旋渦，直徑超過一英里。旋渦的邊緣鑲上一條寬寬的白色浪帶。旋渦的內(nèi)壁，據(jù)我們的視力所及，是一道平滑、閃亮、烏黑的水墻，與地平線成四十五度角傾斜。它飛速地旋轉(zhuǎn)著，旋轉(zhuǎn)著，向空中發(fā)出一種可怕的聲音，半是悲鳴，半是咆哮，一種世人從未聽到過的交響。我們坐著的那塊巖石震顫著。我一下子趴到地上，緊緊地抓住巖石。“這，”我終于對老人說，“……這一定就是著名的梅爾斯特羅姆大旋渦了?！薄坝袝r候是這么叫，”他說。“我們稱它為莫斯口旋渦，這名字來自莫斯口島?！痹缦汝P(guān)于這大旋渦的一段敘述并沒有讓我對親眼所見的切有任何心里準備。約納斯·拉穆斯的描述興許最為詳細。無論如何也不能與這實情實景相提并論；或許，他的觀察不是從赫爾西根頂上吧。約納斯·拉穆斯的描述，有些還是蠻有趣的，盡管要清楚地表達那奇觀異景這些文字還太蒼白無力了些?！按每窄h(huán)顧四周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們的船并非唯一在旋轉(zhuǎn)的東西。在我們的上方和下方都可以看見船只的殘骸、樹干以及許多小的物件，如箱子、桶、棍子等。我想，那一刻我肯定是處在一種半清醒狀態(tài)；一面在等死，一面覺得好奇，居然推測起下一次栽進渦底粉身碎骨的物件來?！歉?，’有一次我竟說出聲來，‘這次肯定要消失了?！^而我失望地發(fā)現(xiàn)，一只商船的殘骸經(jīng)過它旁邊，搶先栽進了海底。類似的猜測已經(jīng)猜錯了好幾次，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一個再次使我四肢顫抖、心怦怦亂跳的念頭。“使我顫抖心跳的并非新的恐懼，而是萌生出的令人激動的希望。幾次錯誤的判斷得出一個明顯的結(jié)論：大件物品比小件物品轉(zhuǎn)到渦底的速度更快。根據(jù)我的觀察，許多小件物品下滑速度慢，永遠不會卷進海底，對我來說，這種可能性是有的。盡管這些物件還在水墻上旋轉(zhuǎn)，但潮終究要退，旋渦終究要平復(fù)。我想，到那時它們就會被甩到海面上，被海流沖走?！拔乙幻嫠伎歼@些問題，一面觀察一根樹干，它雖然很粗，卻不長，曾經(jīng)跟我們在同一水平線上，此刻卻高高在我們的上方。我們每次相遇，距離都越來越寬?！拔也辉侏q豫，決定把自己綁在我正抓住的那個水桶上，然后割斷固定在船上的繩子，和它一起跌入水中。我打著手勢，千方百計把我的計劃告訴我哥哥，還指著向我們浮過來的原木。我以為他已經(jīng)明白了——但是，不管他明白與否，他絕望地搖著頭，不肯離開那個鐵環(huán)的位置。得趕快采取行動；我不能耽擱了。我極不情愿地拋下了他，讓他聽天由命。我用船上固定水桶的繩子把自己綁在桶上，毫不猶豫地滾進了大海。弗雷德里克對那匹大紅馬特別的摯愛，確實超出了正常的心態(tài)。隨著那匹馬暴烈的本性一次又一次地發(fā)作，他的這種摯愛愈發(fā)強烈。即便在正午的烈日下——夜晚的黑暗里——生病還是不生病——無論是風(fēng)平浪靜還是暴雨成災(zāi)——年輕的梅岑格施泰因仿佛被釘在了那匹巨馬的馬背上。村子里的人說，那馬奔馳起來的速度是別的馬的兩倍。說來也真奇怪，從來沒有一個人——除了那年輕的貴族——碰過這馬的身體。就連那三個捉住它的人，也只是瞅著它從著了火的馬廄里奔騰而出時，用長鏈條套住它的脖子才把它抓住的除了主人自己，任何人不得照看那匹馬，馬廄也與別的馬廄保持一段距離。人們對此并不介意；只說梅岑格施泰因變得蒼白了，每當馬眼閃著锃亮而可怕的光——一種人眼發(fā)出的光，兇猛而又意義深長，人們便嚇得直往后退。門樓里所有的仆人中，沒人懷疑他們的主人跟這匹沒有名字的馬之間的偉大的愛；沒有，除了一名小侍，而這名小侍的話又是那么無足輕重。那小子真是傻到家了，居然說梅岺格施泰因每次爬上馬背時四肢總有些顫抖。他還說，他的主人每次長時間騎馬歸來，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刻著邪惡。一個暴風(fēng)雨的晚上，梅岑格施泰因從沉睡中醒來，瘋了似的從臥室沖向馬廄。他跳上馬背，向森林深處馳騁而去。他的這種行為人們已習(xí)以為常。他走了幾個小時之后，仆人們發(fā)現(xiàn)梅岑格施泰因的門樓著火了。很快，高大的城墻開始斷裂，并在無法控制的熊熊烈焰中倒塌。一開始發(fā)現(xiàn)火情時，城樓的一大部分就已經(jīng)墜毀，此刻，鄰居們不知所措，呆立一旁，默默地觀望著，嚇得目瞪口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