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混混沌沌過著日子。每天黃昏,我都穿行在街頭陌生的人群中。依然是某個黃昏,我依然踽踽在紅塵里。我猛然抬頭往西,想看看夕陽??晌铱吹降氖钦跐u漸暗下去的灰色樓宇。這是座看不到日出日落的城市。那一霎,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一種想逃的心念。后來就總琢磨這事兒,發(fā)現(xiàn)我通體彌漫的都是逃的念頭,揮之不去。可是有誰又能輕易逃得過無聊的日子呢?這似乎是種宿命,這種宿命猶如天穹,高高在上,覆蓋眾生。我一時沒法逃脫,還得看上去規(guī)規(guī)矩矩,寫些無聊的文字。我是個急性子,總想加班加點做完手頭的事。可是,當我很多次以最高效率完成工作時,得到的評價竟是做事不太認真。困惑了些日子,我如夢方醒。原來在我謀生的地方,凡事都講究藝術的。比方說,下級做事一般要舉輕若重,既顯得兢兢業(yè)業(yè),更顯得比上司水平差。如果下級表現(xiàn)得比上司還能干,那就是不能干了。上司在下級面前卻通常要表現(xiàn)出舉重若輕,哪怕他原本是個庸人。輕重之間,大學問存焉。我從此覺悟了,學會了磨洋功。慢慢地寫著那些僵死的文字,哪怕早寫好了也壓著不交稿??晌业哪X子是閑不住的,坐在辦公桌前神游八極。看上去我當然是在認真推敲手頭的文章。日子過得也自在,成天樂呵呵的。直到離開那個地方,很多記者朋友都問到同樣一個問題:看你的小說,覺得你應該是個內心有許多痛苦的人??赡憧瓷先ノ@是為什么?我玩話道:我佛慈悲,可我們見過的所有佛相都是微笑的。既然什么都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就滑稽起來??炊嗔嘶氖拢錾显俨豢伤甲h的事,都云淡風清了。周圍的氣氛讓有些人弄得再怎么莊嚴或一本正經,我卻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便又時常生出一種新的錯覺,這是種空間錯覺。我總恍惚中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關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里,而我總是在玻璃罩外面逡巡,冷眼看著里面的熱鬧。我照樣天天在那個大院里走來走去,也天天碰見別人在那里來來往往,他們也天天同我握手寒暄??晌依嫌X得他們同我隔著層厚厚的玻璃。玻璃有著極強的隔音效果,望著他們汲汲仕途,一路呼嘯,我會突然失聰,聽不到任何聲音。玻璃罩里面上演的就是好玩的啞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