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師范大學詹鄞鑫教授的新著《心智的誤區(qū)――巫術與中國巫術文化》,我想不但將受到學術界的歡迎,也會引起社會公眾的廣泛興趣。關于巫術及其神秘主義的研究,在國際上是屬于文化人類學的范圍。詹鄞鑫教授對這一學科研習多年,他在80年代后期撰成的《神靈與祭祀――中國傳統(tǒng)宗教綜論》,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觀察中國古代宗教、神話、禮俗,提出了許多富于新意的見解。這部《心智的誤區(qū)》,乃是他在學科前沿的新開拓。我在為《神靈與祭祀》寫的小序里,曾述及著名文化人類學者詹姆斯?弗雷澤(J.G.Frazer)和他的《金技》。弗雷澤的學說,早在抗日戰(zhàn)爭前就有學者介紹過,當時頗為風行的江紹原的《發(fā)、須、爪》一書,便是根據弗雷澤的交感巫術理論撰作的。近年,《金枝》的一卷縮寫本在國內已經有了不止一種譯本,但其十二卷的原作,由于卷積太繁,恐怕還是沒有什么人問津的。其實《金枝》一派的文化人類學著作數量不少,也多出版于英國。例如克勞萊(ErnestCrawley)的《神秘的玫瑰》,副標題是《原始婚姻與有關婚姻的原始思維的研究》,初版于1902年,后來又有彼斯特曼(TheodoreBesterman)的增補本,這一類作品更少有人知道了。歐洲的巫術,英文是witchcraft,亦有專門論述的書,較早而重要的,有哈利孫女士的《巫術史》。我得知這一書名,是從周作人的作品中讀來的。隨后在北京圖書館借到的,即周作人舊藏。書有很厚的兩冊,插印許多圖版,奇奇怪怪,迥出現代人的想象。弗雷澤、克勞萊、哈利孫等人的著作,引證非常宏博,然而他們對于中國,尤其是中國的古代,限于條件,不能有多少認識。因此,他們關于巫術的理論,在視野上總是有所局限。中國的巫術,只能由我們自己來考察、來研究,這種研究,應該會對文化人類學作出新的貢獻。上述江紹原《發(fā)、須、爪》之類論著,業(yè)已證明中國古代也有巫術,巫術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有著相當普遍而且深遠的作用影響。研究巫術的性質和歷史,揭示其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無疑是必要和有益的。《心智的誤區(qū)》在國內外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對巫術作了新的界說,認為巫術是在原始思維方式指導下產生的旨在控制事物的發(fā)生、發(fā)展和變化結果的行為,這種行為在大多數情況下是社會性的,而且往往成為傳統(tǒng)習俗,使人們產生盲目的信從。由此出發(fā),詹鄞鑫教授征引了大量的文獻、考古、古文字和民俗方面的材料,對中國的巫術和巫術文化進行了系統(tǒng)的敘說和分析,既有發(fā)人深思的論斷,又有需要討論的問題,表明這部書為中國巫術的研究奠立了良好的基礎。原始思維一般被視為與科學相對立。克勞萊在《神秘的玫瑰》導論中就說:原始的精神習俗的總的特點,從負面說是“不科學的”,從正面說是廣義的“宗教的”,也可以說是“迷信的”。詹鄞鑫教授則主張,巫術不屬于宗教的范疇,而是人類在認識自然過程中的負面產物,這一觀點是很有啟發(fā)性的??茖W和巫術都要控制和改變自然,但是科學是自理性的、實踐的途徑去認識與控制,巫術卻是由臆想的、主觀的方式去影響,因而不能符合,甚或違背了客觀規(guī)律。有人說,歷史上有很多科學的學說,后來被證明是不科學的,今天的科學,將來也一定會有相當一部分被證明為不科學,那么過去的巫術或者類似的方術,是不是也可以劃進歷史上的科學范圍呢?我覺得,這種說法在邏輯上是不妥當的。(節(jié)選)李學勤2000年7月23日